芋头在我们国家种植历史悠久,范围广泛,还曾是重要的食粮。《史记·货殖列传》载,赵人卓氏入蜀后要求定居偏远的临邛,理由是“岷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这证明了,早在秦朝芋头已在迁陵县成为重要农作物了,甚至还被视为解饥荒保民生的重要粮食。今天的我们则更多地把芋头当作蔬菜,一种储藏了大量淀粉,饱腹感十足又美味的家常菜品。
福建种植芋头的历史同样悠久,而气候更为得宜,品质自然更加上乘,此即我们的福芋。按成熟季节,分为春芋、夏芋、秋芋;按生长特征,有白芋、红芽芋、牛角芋、槟榔芋等。芋之多样,芋之全年皆有,遂成我们餐桌上的常客,为我们慰胃充饥,也给我们美味享受。
饮食支撑文明,文化又加持饮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很多东西吃着吃着,总会翻现出很多讲究。福建人吃芋,同样吃出了丰富的“芋”见。“芋”有多个同音、近音字,且基本上都有好的含义。如“玉”,你瞧那碧绿的叶盘,间或滚动着几颗晶莹的水珠,清丽而生动,它们一叶叠一叶,构成连顷成片的碧涛,妥妥的一道风景。如“裕”,那便是世代农人追求的富与安,五谷丰登,衣食无忧,富裕从容,是多好的生活状态呀!又如“余”,物质丰盈,财物自由,更是人们年年求年年有的夙愿了。
名字读音都有这么多说道,其他方面自然也大有文章。芋头近圆,传统品种还多成熟于农历八月十五前后,一棵主株围着一圈芋果,如挤挤挨挨的一家子,更是兴旺团圆的象征。我们有“八月半,开芋圆”的习俗。将新鲜的芋子与泥鳅、粉干煮成一盆子,加一勺子酒糟,浓稠醉香,一家人吃得热乎乎的,多有氛围!或是把老芋头筛丝与米浆、蛎干等混合蒸成圆圆的芋粿,再分割成块,过油煎香,外酥里糯,绵暖熨帖,多美好!这些都是我们中秋节的团圆菜。而芋圆同玉圆,对上那一轮明月,可以那么地远,这么的近!这是天上人间的呼应呀。寻常的芋子,溶了多少家的味道呀。
其实芋子不止家的味道。电视剧《宰相刘罗锅》里有一个桥段,广西荔浦县官欲给乾隆进贡地优特产芋头,其乡贤刘墉知道后先一步“截胡”,并用形似神殊的薯茛“摆”了乾隆与和珅一道,让皇帝落下了谈芋色变的心理阴影,从而阻止了新一番“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劳民之行。这大半是纯文艺戏,但我们福建的“芋传说”,则是从小当着历史来读的。左海伟人林则徐在洋人设的宴席上,第一次应邀品尝冰淇淋,吹了吹腾腾蒸气再入口,便遭了耻笑。他淡定地铭记下这一过节,随后用一碗焖芋泥回敬洋使节,当他们狠狠地喂进一大勺一点热气也不冒的“热辣滚烫”,并毫无仪容地龇牙咧嘴之时,我们林大人云淡风轻地告知洋人:这是我们中华的冰淇淋,热烈全在底子里。福建芋,老早地为国争了光。林则徐式的幽默,如一口历史的烈酒,辛辣呛人,满是中国秉性,哪怕被踩进历史的波谷,亦不失底气、骨气和正气,芋里藏热,绵里藏针,不动声色地回敬你:中华是一个记事的民族,来而不往非礼的民族。一芋之见,寓于所遇。
芋子和它的文化都在前进与发展。现在衍生出了早熟的“四月白”,深春即可采收;软糯的“六月红”则是盛夏的美味;传统的“八月五”仍然等候着每一个温馨的中秋;而硕大粉香的槟榔芋,可以从秋冬一直供到来年三月。各类芋子共同完成了全年供应链条的闭合,对爱芋人士着实是个福音。美食达人们更是闻芋而动,除了早已有之的煮芋子,硕大的槟榔芋更成了常用的火锅配料、糯米馅心、拔丝芋头的主角等。此外,还开发了芋面、芋泥、芋挞、芋糕、芋片等诸多别具风味的便捷小吃,多维度地丰富着人们的舌尖体验。
对农民来说,芋子更是重要的经济作物,致富抓手。乡村大地,处处可见千亩芋田画卷——成片膏田,“芋”来“芋”好。如闽清县的樟洋村,——留守的百余人种植千余亩农田,一季槟榔芋、一季茭白,每亩年均产值可达万余,人均年农业收入5万多元,户均10至20余万元。全县因芋致富的村子众多,每年种植总量常在数万亩之上。连畴芋田,每片招摇的碧叶都闪动着幸福的笑容。
芋虽好,但不可轻忽。这里提醒大家,生芋子植物碱含量较高,旧药籍里将之视为“毒性”,部分人对芋汁过敏,要谨慎接触,建议可在充分防护下一次性多削些芋子,切片后冰冻起来,取食就既方便又安全了。而槟榔芋因粉度高,煮的时候容易粉化,可将生芋条经热油微炸,形成一层油膜后再煮或炒,即可保持良好的品相了。
农田大地,是父亲的粮仓,母亲的餐盘,芋子是他们经营生活的重要伴当。它包含口腹之需,文化之美,致富之望。角色虽小,却不简单。翻卷碧波的芋田荡漾着收成的希望,泥下的圆芋在耕耘和时间里结出了温暖。自以“蹲鸱”求生,到以芋泥求尊,再到以芋求裕,自成一条生活发展、民族生息线索。幸而芋,幸而见,福建福芋,“芋”见美好。
食话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