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

每次回老家，我都不由自主地抬眼望望一层层重叠的山，那些山并无奇特之处，只是那样静静地端坐着，身上披着青翠的低矮的树、茂密的灌木和整齐挺拔的毛竹，但它们却让我暂时忘记了盘旋的山路带来的眩晕不适感。

最妙的山应该是在雨后，最好是一场大雨之后。在山与路中间是一条小峡谷，溪水因为被大大小小的水电站截流，并不湍急，但这不妨碍雨后的雾气从溪里腾腾地蒸上来，漫到山脚的时候，飘成一团一团的云雾。丝丝的、柔柔的，看似不动，又像是在若有若无地浮动。到了山腰的位置，雾气就变成一缕缕的，如丝带缠绕在山间。

我听到了树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藤的每一个条纹都沁着水气，山的每一个缝隙都敞开胸襟拥抱云雾。不经意抬头间，远处的绝壁上挂着一道白色的瀑布，就在绿树青山间，美得让人无法移开眼睛。多少次，我遥望着它，感觉它就在眼前，却不知隔了几重山，几道涧。我跟朋友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去找它，一定是绝美的风景。想想站在它的脚下，奔腾的水流从头顶一倾而下，湿漉漉的水花拍打在身上，是不是能让我们仰天长啸、忘情天地？

山之趣是丰富多彩的。登山远望极目远舒，悠然忘却世间营营；探山寻幽深入腹地，听鸟鸣山涧，清风朗月近在眼前；游山觅趣亲近自然，拾得山菇满筐野趣自在。

然而，我觉得看山之乐，尤胜于走入山中。因为是远远地看，变换着角度看，山的每一处棱角都有不同的观感，每一条曲线都能变幻出不同的形象。

因为是在看，山与人有了距离，若即若离的，山与人有了平等的对话，而不是粗暴地“征服”。因为是在看，山让人有了无限的遐想，它优雅地展现了傲人的绿色，矜持地秀出一条瀑布，或是羞涩地抛出一道细长的山涧，让你更想看到它藏在那巍然的身躯背后那无数的美景，徒然生出了无限的情思，更增添了无尽的想象。

是的，是想象，也是向往。山因其深，故有逸气。虽有公路蛮横无理地从山间蜿蜒穿过，虽有名利之徒用利斧将坚硬的石头撬开，让现代机械的马达声嘶吼在腹地，但山巧妙地回旋着，遮蔽着，固执地用层层身躯将世俗的声音挡在外面。树无语，花无声，它们就这样淡然地以拒绝的姿态与现代社会抗衡，却包容着自由自在的小生灵在山间跳跃，在树梢放声歌唱。

实际上，山也不拒绝那些与世间格格不入的心灵，嵇康的琴声飘荡竹林里，陶潜的诗镌刻在南山里，李白的梦停留在天台山，他们都不曾被山拒绝。

看山，真想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遁入那重重的山中。但我知道，那是诗的生活。

俗人如我，能常常遥望这山，也是幸事了。

山居漫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