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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2月24星期五
刊号:CN-35(Q)第006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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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 雀

□ 作者 吴奇

早晨起来,空气凉冽,吸入五腑颇感清爽透畅。有鸟的叫声婉转而来,那是麻雀的叫声,简短而有力。它们落在屋旁的柳树上,从一根枝桠跳到另一根枝桠,偶或在枝桠上蹭蹭它们短小坚硬的喙,抬头看看远方。我想:这个时候也只有它们陪着日子的昼短夜长,只有它们陪着我的目光起起伏伏。

故乡,开了春,河水融化润湿了河床。就有很多的鸟儿飞来,成群结队。有的叫声极婉转,有的羽毛极艳丽,它们叫暖了阳光,也叫醒了冬眠的种子,更叫醒了深埋土里的种子。记忆里来得最早的是一种很小的鸟,名叫柳叶眉,在低矮的灌木丛里伶俐地飞,叫声细腻。过些日子来了一种大些的鸟,地上极小步的跑,咕咕叫,它们是斑鸠。还有啄木鸟,极少看见它们的影子,你走在林子里会听见咚咚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不用猜是啄木鸟在工作。农民们还慵懒着,麻将桌上的气氛还浓呢,可是不知是谁说了句:你们听布谷鸟在叫呢,于是农民就散了麻将。说:明天该检修农机具了,种子也要在窗台上晒一晒!

可是不知是哪一天,哪个时辰,有些鸟飞走了,飞得无影无踪。人们总是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人们一年里忙碌的事情太多了。没有人告诉我它们飞向了哪里,我更想不到哪里才是它们的故乡。天气冷了,树叶泛黄飘零,有霜在午夜降临。人们这时候才抬起头,看见村庄周围的树枝上只剩下喜鹊,乌鸦,还有麻雀。多少鸟儿都飞走了,只有它们留下来,陪着我们过冬,让我们的目光有点着落,让我们的心思有点起伏。

麻雀是离我们生活最近的鸟。我们这里喜欢叫它们老家贼,这是祖上叫惯的名字。可我不叫,我只喊它们家雀。春天的时候,人们开始翻地,麻雀就跟在铧犁的后面,一跳一跳地寻找去年留在土里的细小种子和虫卵,它们叽叽喳喳的叫声让人感到久违的盎然春意。深秋粮食归仓,夕阳镀金的柳树上,一群麻雀像在开大会,你一言我一语,有时候是大家辩论,争吵,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时候,你走向树下扬一扬胳膊,成百上千的麻雀腾空而起,像一朵急促飘起的黑云朵,你的目光会跟随很久,最后你的目光也会落在另一棵老树上。

记忆里最美的图景:一群麻雀在屋前的柳树上叽喳,傍晚淡蓝的炊烟袅袅升腾,整个村庄都弥漫在艾草的清香里。牛羊成群结队悠闲地的回家,蜿蜒的乡路上起伏着哞哞咩咩的叫声。夕阳落在西墙上,西墙很慈祥。我背着书包放学回来,书包上落满夕阳,我的左手划过西墙,西墙有一种醉人的暖意。父亲正猫腰抱起一捆柴火,厨房里母亲正添旺灶里的火,火光映红了母亲的身影。那黑黑的铁锅里永远蒸煮着我爱吃的食物。我趴在土炕上写作业,写一会望望窗外,就看到那一树的麻雀,它们是喧闹的,我是安静的。

小时候很淘气,大雪皑皑的深冬,约上邻居家的小伙伴,扛上梯子,去掏麻雀。麻雀怕光,用手电筒一照,它们就呆若木鸡了。在瓦与墙的缝隙里,在墙洞里有一家家的麻雀,常常成我口中物呢。最喜欢的是雪天扣鸟。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过后,四野皆白。扫出一块黑地,洒上金黄的小米,用一个大筛子罩上,大筛子一头用木棍翘起,木棍上系上一根长长的绳子,自己攥着绳子的另一头,躲在栅栏外,静静地观察,等待鸟儿的到来,那种等待是无比兴奋无比快乐的。记忆里扣到的山鸟居多,麻雀寥寥无几。现在想想也许是它们离人的生活太近了,看清了人们的圈套,它们是聪明的鸟儿。

知道麻雀是四害之一的时候我还小,就像齿黄未退的一只小麻雀。可怜的小生灵,没想到也被扣上政治色彩的帽子,四处喊打,惶惶不可终日,弱小的它们怎知世事艰辛,人们的心怀叵测。我想:上苍让一棵草结籽,让两条虫相爱,让一只鸟儿婉转,自有它的道理。有些地就本应是长草的,来喂养那些牛羊,鸟类和昆虫。可是那些地早早的被人侵占了,化为己有,还厚颜地说三道四。这是麻雀的悲哀,更是人类的悲哀。

在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里,在它们起起落落的身影中,我慢慢地长大。再不去掏麻雀的窝了,也不在冬天去扣鸟。一个夏天,我曾很仔细地观察一窝麻雀,它们是怎样的絮窝,怎样辛苦的喂养小麻雀。后来我读到了俄国作家屠格涅夫曾在他的短篇小说《麻雀》中记载过一只麻雀为保护不慎坠地的幼鸟以其弱小的身体面对一只大狗而不退缩的感人场面。我有些泪水潸潸了。再后来我离开了村庄,离开了朝夕相处的麻雀,我曾经为它们写过一首短诗:

黎明,麻雀绕过早起的人

掠过一片狼藉的鸡鸣

小小的身体背负着一生的重荷

飞出,奔忙在日子里

衔一根草,堵住夜里的寒风

捉一只虫子,送到嗷嗷待乳的嘴里

它们低矮,胆怯,多像我的亲人

对很多事,一生都在谦卑地点头

离开了家乡,离开了麻雀,在大都市站在十五楼的阳台里,看见大都市的日新月异,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墙体大理石细腻光滑,反射着光芒。我没有看见一只燕子,也没有看见一只麻雀。城市已经拒绝这些生灵,五光十色的夜空已经拒绝了它们的翅膀,嘈杂的人声和汽车喇叭的刺耳已淹没它们细小的叫声。清晨,我看见一些拎着鸟笼子遛鸟的人,他们迈着方步,恬然走过。可他们不知道自己也是尘世笼子里的一只鸟呢,他们的叫声又喜悦了谁?是谁像他们遛鸟似地遛着他们?

前几天我回在乡下,低矮的农舍屋檐上,我又看见麻雀,它们旁若无人地在唠着家常,蹦蹦跳跳。我不明白,这小小的生灵描龙画凤的高楼它们居然不爱,就爱这离土地最近的茅草房,就爱这古朴的民间。它们小小的脑袋里装着什么呢?和乡下的朋友说:这些麻雀还是我们童年的样子。朋友说:是啊,可是我们已经不是童年的我们了,尘世烟熏火燎的。我想还好,自己内心里还有一点点没有长大的东西,这是我的福祉。朋友又说:现在的孩子早不像我们,夜里去掏鸟窝,大冬天扣鸟,甚至弹弓都看不见了。我不禁呵呵大笑着说:这是鸟儿的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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