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报数字报纸

2024年12月13星期五
刊号:CN-35(Q)第0065号

梅城报白岩山 父亲与山村 玬山奇趣 佛祖身边一枝花 暗香浮动,飞鸟相还 我的父亲

按日期检索

12 2012
3
4

梅城报

电子报刊阅读器
放大 缩小 默认

父亲与山村

□ 作者 池宜滚

父亲深深依恋他的山村,如乳儿之于慈母,不忍须臾分开。

这是一个怎样的村呀?海拔800余米,孤岛一般矗立于僻远之地,山瘠薄,田稀少,生计艰辛。近年人走空,山蓁莽,田荒芜。这便是父亲的山村。他却始终穿行其中,直至老年。

父亲的村居生活,可分四个阶段和状态:少年艰辛,青年蓬勃,中年龟缩,老年安然。

父亲小时候家贫人多。孱弱的祖父母养7个孩子,养大而已,称不上有什么培养。他少年期半工半读,帮衬农活,还放一群羊。几乎没有鞋穿,他说秋天时节 ,有人烧了芒萁山,短短的芒萁桩又硬又酥,孩子光脚跑过,嘎吱声一片,脚底的坑坑洼洼密密麻麻。他却说这样的童年很快乐,那时数学、语文都能考100,但他的“学业”终止于四年级。

父亲步入青年,长姐主家务,二哥不太灵光,他就俨然家里的顶梁柱,干集体工,挣小工分,还成为生产队长。之后结亲成家,娶到的恰是自己心仪很久的姑娘。之后生育子女,夫妻两人就择一安静的山窝挣扎着筑起新房。之后分田地,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此,父亲与大家庭解绑,与集体解绑,成了新五口之家的舰长。他青年期的几个步骤,堪称快、准、稳,成了母亲一生认可与骄傲的支撑。

父亲的中年,乏善可陈。本是改革开放大势开局之时,他却一直待在资源与信息孤岛一样的山村,务农为生,劳力赚钱,养家糊口,是在母亲的一直坚持之下,勉力送三个孩子读书,然后离开村子。而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生态”生活,不太改变。母亲说,辛苦的是一母三娃,挣扎在上进的路上,他一直心大心安,了无挂碍,倒头则睡。可能吧,父亲青年时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终极理想,其他的皆是顺势而为,甚至无为而为。

父亲的老年生活倒令人赞叹。母亲病重弥留的时候,曾担忧被她伺候太好的老头子,能否妥善自顾,交代他跟子女一道生活。母亲走后,亲戚们也第一时间动员他随子女。话未开头,父亲就少见的“敏捷”地挡住。他说自己习惯生活在村里,好手好脚,自由自在。父亲所谓生活在村里,实则是生活在家里。家在村子的边界,四邻皆远,且山村早已十室九空,他便是难得不空的一户。从此他居家种菜,晴耕雨读(看电视),闲则送些菜到乡里的女儿家,不留宿,不留餐。子女们周末节假归来,为他煮上几餐,陪上叨叨几番,便是过节,其余皆颐然自养,那状态是真正的静好着。

父亲中年、晚年,还是做过大事的。这便是他说的改善住房的三次“大兴土木”。第一次是加建厅房。父母年轻时盖的房子只有两直两层房屋,隔起来是八间卧室,缺了举办红白事的厅屋,三个子女结婚迎娶时,都是在走廊拜的“堂”,母亲晚年多病,一直担忧去世了没地方设灵堂,于是就以余款盖起了砖混结构的厅屋,顺道把大厅二楼做成套房。数年后,又把家里的屋面换了新木料,并改为琉璃瓦。第三次则是母亲过世后,把家四近的桂花树移走,并挖土方将门前的山垅地填成大块平地。自此,房子牢固,环境如意,父亲的安居梦臻于圆满。

父亲“顽固”地久居村里,不停地维护着他的居家环境,久之成了坐庄户——常态在家的人家。我们总担心他“独居幽篁里”会倍感清寂,他倒积累了一些访客。一类是同样留守的同龄人,只要天气好,他们便会找来喝茶聊天,一坐半天。另一类是村里的劳动者,逢雨天或休息,也会来找父亲,攀讲消时,茶话两尽方归。还有就是偶然归村的人们,也会登门访问一番,可能他们家里没有别人,到这更有生活气息,适合临时落脚。甚至是来村里做客的,也会被带到我家,一道与父亲闲叙一番,则是有点把这看成“景点”了,特带客人“到此一游”。我给他打电话便时常听到谁谁到家来过,偶然在家的时候,也会巧遇他人到访,父亲对此心存骄傲。我便给他拉回一套简易的茶桌与茶具,他很喜欢,虽说操作仍笨拙,却总以为“够够的了”,因为很多客人皆说在他这待得舒服着呢!

父亲所固守着的,不只是家,而是一整个系统,包含着这里的山水、竹木、气候、季节,并与之相融的习惯、感情。他曾在家近处的山谷地种过两片毛竹,现均已成林,当年的出发点是有竹子做扁担和篮子,免得动辄去别人家偷砍,承受体力与良心的双重负担,没想到现在每年有挖不完的笋。他还曾与母亲一道手植过30多亩杉、松林,也都长成了木材,本以为是一笔资产,没想到都静止成了“生态林”。但不影响夏季的时候长出许多麻丝菇,他便乐此不疲地上山采摘,然后欢喜地炫耀并等着子女回来尝鲜和打包走。

最让父亲叹息的是油茶籽。他当年手植的三片油茶林,都长满了杂树野草,有些管理不动了。顺其自然地长些果实,还未到成熟期,总是被四处横蹿的松鼠们捷足先登。若还能有此剩余,也不足欣喜,采摘、去壳、送榨,耗工耗力,经济效益极差。他曾把我们喊回去采摘过一年,事后还雇人帮忙剥果实,最终算下来,等于白干。近年便自动放弃采收了。但每年立冬时节,他还是会钻到茶籽林中看看,心怀惋惜又释然地对我说:“果实不多,不要了吧,给松鼠当过冬粮吧。”从此,茶籽山就越来越荒废。偶见路边的野柿子,长满了红灯笼一样的果实,父亲也会说:“你奶奶在的时候,经常采它们,晒成干,甜又充饥。但我们都不会去采摘,野生野长,自然消化,拍张照就算撷取了,更无可惜之感。”

让父亲力不从心的则是一年一度的“田墓(给祖坟除草)”。属于大集体的祖坟,每年有人牵头组织,父亲代我们交了份子钱,应景地亲自去滥竽充数,算能应付。但自家的祖坟,就很难召集齐他三兄弟繁衍下来的人员,这些年都是分成三份,轮流负责,各自安排时间完成。值“田墓”时节,我都抽空陪他去。这些风水宝地,常藏在深山老林中,路途又远,又总被杂草野竹遮蔽着,难寻难走。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到了,面对的是不小的工作量。有些是大石墓,面积大,又陡又险,辛苦还得小心翼翼。父亲确实不能胜任了。但这是他的祖父母、父母、兄长,与他的村子和传承是一体的,他得守着。他担心我们以后能否都找得着,能否每年都来落实这一“祖传”的任务,能否好好地传承下去。

父亲的山村,穿过600余年时光,父亲也与她相伴近80年了。这里曾经热闹繁荣,这里有过他一生的演绎,这里沉淀着他无限的回忆与深情。但村子老了,父亲也老了,他们比着速度,无可挽回地老去。父亲依然在坚守,势必守尽自己的时光。当然,他也得到安顿、安抚,过着他不算艰辛的一生,算得上满意的晚年。

父亲喜欢着,我就成全着,陪伴着他略显蹒跚的脚步,一道穿行在山村里,待在家里,阳光落下,山风吹拂,我们的身影投在一起,投在山村的土地上,缓缓移动。

放大 缩小 默认
关于我们 |
在线订报
| 在线投稿
主办单位:中共闽清县委 闽清县人民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