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老舅

我这老舅“降临”得突然。初时不识，只是在报纸上时常读到他的文字，在那绢绢笔触和温言漫语中，我想象着他必是一位斯文之人、爱家之人、包容之人。初识时，就感觉熟悉，与想象大抵一致——文静斯文，气质介于长者与兄长之间。几次到他办公室，款待以清茶和漫谈，就熟络起来，多了些亦师亦友的感受。

他当过十年的高中老师，言谈带着师者的循循善诱，但应是以魅力把学生自然“卷入”的那类，容易给人带来亲人般的温暖。再熟悉些后，我调入他原先的单位，居然坐了他曾经的工位，他则提拔到别的岗位，但我依然是他的座上常客。一日，他说：“你妈妈和我是一个家族的，我叫你妈妈姐姐，算是你舅舅！”如此，幸获此老舅。

老舅是70后，但看着像是80后，一副眼镜，很搭他的书卷味与和气，又恰当地加持了他的文艺和从容。镜片之后的眼睛总是那么清澈、有光，听你说话的时候，礼貌而专注地看着你，波澜不兴，又温度、风度得刚好；陈述意见的时候，娓娓道来，眼光就变得深邃坚定，缓和的话语、宁静的眼神，一起化成春风一般的说服力。

他很欣赏上进的年轻人，曾多次向我赞叹一个同龄人的话：“在顺其自然中努力，在努力中顺其自然”。他说这简略的一句话，体现着平衡追求与现实的智慧。老舅也经常推销他的座右铭：“弹性、勇气、宽广的心”和“有挚爱者必有和色，有和色者必有愉悦，有愉悦者必有婉容。”我想这就是他内心的底色和生活的成色。不惦记岁月的人，也不被岁月惦记，所以他一直“婉容”。

老舅的眼睛，总闪着善意的光芒。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亲和力，弥漫沐浴着座中的客人。我总打趣他：“你人在哪，人气就在哪”。是的，他的办公室总门庭若市；他的茶座经常客满，访客还一波接着一波到来。他就一直眉眼含笑地听着大家讲话，偶尔参与几句，全是真诚满满的交流。意见相同，共鸣的秋水深潭；意见不同，包容的水波不兴。此舅真静若处子，但也动若脱兔。他天天坚持晨跑，身上自有一份张力与弹性。我想正是这些，构成了他性格与见解的广度和厚度，而他就用这份厚实来理解、悦纳、包容、共情着生活与他人。在他那儿，我们都自愿留下脚步或成为“回头客”。

老舅的眼睛，总闪着智者的光。他把见解和经历一起酿制，化作醇厚而绵软的琼浆，饮之丝滑，后劲无穷。他的话语，常透着对人生的思考，对生活的豁达，有着无形的感染力，也成了我的动力。每每丧不知何起，困入迷茫之时，就来老舅这，听着他引导开解，接收人生体悟，就会有一份明月照波，春风过岗的化解之效。饮罢他倒的一杯温茶，就像是饮尽一碗鸡汤，熨帖之下，不知不觉就收拾起了心情，振奋起了精神。他那举重若轻的语气，坚韧坚定的眼神，总在不知不觉间就让人信任了，认同了，提神了。有访客说他与他的办公室让人赏心悦目，我想这个“目”，就是他那发现愉悦并愉悦着他人的目光吧。

我感觉老舅身上有些孔子、苏东坡的风骨。在不同的岗位，他都能相应地调整并适应，从容地找好自己的平衡点，然后积极阳光地应对。从教师，到秘书，再到一个单位的负责人，从“别人听他说”到“他听别人说”再到“他和别人说”，每个阶段，他都有一份“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淡然，和“我心安处是起点”的奋然。他说，外因既定，内因便是关键，任何的不安与不干都是不智，所以他在每个阶段、每个位置，都积极地发着光和热。

老舅的眼睛，总闪着乐者的光。说起老舅，很多人都说是“才子”“文人”，但“才子”“文人”背后还有颗“少年心”。老舅的旧摩托车报废后，就换了辆拉风的摩旅车，看着他文质彬彬的模样，再看看他的新爱骑，忍不住想象出一位长衫学者骑着一匹高头黑马，风驰电掣，呼啸来去的画面——另类又不违和。阳春三月，老舅便骑着他的“黑马”，这里看看桃花，那里拍拍梅花，还会折几枝春意带回办公室。处处皆景，处处皆诗，处处皆文章，好一个“少年黑马醉春风”的老舅啊！

某一日，我发现老舅办公室新增了一个长匣子，很是稀奇。他便一脸得意地让我猜猜和拆拆，那是一柄长长的不开刃的黑色唐横刀。瞧着老舅的眼里闪着孩童般欢欣得意的光亮，问及用意，他初说辟邪；再问，说是警醒——文武在心，不偏不倚，不废不怠！我一下了然了，他有几分像它，端庄冷俏、刚柔兼具、剑胆琴心、无刃而锋、不彰而侠。几枝桃花，一柄长刀，满柜书籍，一个木质阅读台，几只茶宠，几盘绿植，无一不透示着他细腻的用心和为生活增添趣味的热衷。

这就是我那突然送达的新老舅，可遇可爱，亦师亦友，亦长者亦同志，亦顽童亦智者，真是我人生路中的同频波段与和恰缘分，成长道上的一盏暖色的灯，不耀眼，但能照明，不炽热，但很温暖，一如他那双静中有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