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尾仔（上）

潭口，是我热爱的故土乡村，位于昙溪，即二都溪与梅溪交汇之处。此为云龙乡的门户，自古以来都是二都地区商贸转运码头。全村乡民大部分都以撑舟午船运货和与之相关的生意为生，同时兼顾农果生产。

要说我的撑船经历，先要说一下舟午船。宋代，闽清人发明创造了独具一格的舟午船。此后，历经元、明、清、民国，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前后历经千年。闽清境内梅溪、闽江沿岸乡村百姓使用舟午船，由县内扩展到闽江流域数十个县域。

舟午船长约8米，宽0.8米，高0.87米，配以竹篙、船桨、尾舵、竹篷等。舟午船主要用料是松木、樟木、杉木、枫树等木料。全船为板式结构，没有骨架，不用榫卯，全部铁钉钉成，但又结构合理，牢固可靠。其船体重量轻（空船重约四五百斤），船身细长，船头段空腹向船头急缩且船底头部略有上翘，航行灵活。平底船型，吃水浅，约20 公分水深即可以竹篙撑行； 当水浅于 20 公分，船体不倾斜，只要涉水拖拉，就能滑行。配船工一至二人（多一师一徒）。运输以载货为主，兼可载客。依航道深浅，可载货半吨至一吨，或载客十人。

一九五三年正月我出生于船工的家庭，父亲陈永祺年轻时在本村舟午船帮撑船兼船队会计工作，后来考入厦门大学读书，毕业后分配到上海博物馆工作。一九六七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展开，各地学校都停课闹革命，当时在闽清二中读初二的我也只好回乡闹革命了。

回到家中，看见老家上下房屋都住满了修建潭口水电站的民工。在家中的母亲和伯姆俩人都在为民工食堂加工豆腐，每天要做二三板，都靠手工推石磨加工黄豆，我就加入了做豆腐的行列。工闲时，还要上山砍柴火供做豆腐用，这样做了几个月时间，也赚不到多少钱， 看见村里乡民都是撑船赚钱，非常羡慕。

闽清船工以行篙撑船，积累有丰富的技术和经验，能根据不同港道情况，运用不同的方式和手法，让船只灵活自如地穿行于各种复杂的河道，在长期搏击于江河中脱颖而出的技术尖子被称为“船老大”。

村里乡民撑船都是父子相教相带，但我的父亲在上海工作，无人可带。于是想到亲戚船老大杨家烺，我就问他：“阿烺叔，我跟您学撑船可以吗？”他很爽快地答应：“可以，明天早上就跟船。”

我就到本村供销店买了一副2号干电池带回家，并与母亲说准备跟阿烺叔学撑船。母亲同意了。于是，我就找出父亲在家撑船时用过的铜壳手电筒，用以早晨天未亮时照明。同时找出装午餐用、带盖的铝饭锅和保温用的木罩桶，一切准备妥当。

第二天早晨四点多，母亲就已经煮好饭叫我起床吃饭，还为我准备好了带到船上的午餐，一锅番薯米饭加两段盐带鱼。早餐后我就戴上斗笠，提着罩桶，打着手电筒，走上学撑船之路。

老家离村渡船头有一公里的路程。走过曲折山道，跨过田埂，到渡船头时天刚鱼肚白。这时，许多舟午船都已经整装待发了。师傅的船是装木柴片，我帮他在船尾空腹学习打船水。

因为船只装货停靠在溪中，舟午船的水密封不怎么好，多会漏水，只能用戽斗把水打干。用戽斗打水还要有一定的技巧——手握戽斗小中梁，后面趐起，前面平口对准船底用力前推，戽斗中水满后，前头迅速提起，这样整斗的水就可以倒入河中。

船水打干后，就要用竹篙把船撑离停靠点，调转船头向下游方向。这时，在溪中做两件事——装设尾舵和安装船桨。

装设尾舵时，双手从船中托起，舵叶放入水中交叉后送，直到尾舵头从尾貌上安装的尾舵环中插入回送，同时用一只脚踏在尾中封，双手把尾舵拉紧，还要用系在尾貌的两根二尺多长的麻绳把尾舵交叉系牢，使其在运用时防止掉舵。安装完尾舵后，还要打一戽斗的水冲湿尾舵环上的藤条，使其经久耐用。

装设船桨时，从尾坪圆环上把桨芯拔出，再插入桨芯臼，再把麻绳桨环挂在桨芯缺口上，右手握桨樻，调整好摇桨时的中间适当位置。然后，左手掌握舵头，向潭口码头下游的将军濑出发。

自古潭口道头的渡船连接着潭口村两岸和钟石村。从道头到马头回河段的将军濑，长度约有一公里，却有四五米的落差。该河段礁石密布，巨石横亘，河道弯曲，特别是中间河段叫“晕晕涯”，河道成“S”型，水流湍急，不同水位港道变化很大。听说以前“里都”（指县内腹地）有很多 船都在这河段摔破船。

对于这样一段险滩急濑，刚跟船的我无从下手。所以，我就坐在前空腹的坐板上回望，观察师傅怎样揖桨和放濑。船下将军濑就到马头回的马鼻，进入了几百米长平静的长潭。

从长潭以下到溪口，基本上是平濑。这时，师傅就教我撑船。我站在船的尾坪上学着师傅的样子右脚站前，左脚站后，身体向左侧身，左手握着尾舵头，右手握紧桨樻收到胸前，使桨叶与船成90°角，然后使劲向前推去，上身前挺下压直至右手不能前伸为止，左手握着的尾舵头同时下压，使舵叶翘离水中减轻船舵在水中的阻力。上体仰起时，右手握着的桨樻适当地调整角度，使桨叶在水中成半圆弧向前滑溜过，恢复揖桨时的姿态。同时，左手抬起，使舵叶下水适当调整航向。这样周而复始的一俯一仰地揖桨的形态，酷似雪域高原上虔诚的朝圣者，向着心中的目标努力前行。揖桨时桨柄与桨芯上桨环的连接在人力的作用下会摩擦产生“唔唔”的声响，同时舵叶放下水中时的“扑嗵”响声，整个连续不断的交响曲在幽静的长潭回响。

在途中的平濑时，师傅坐在前空腹座板上，手拿竹篙指挥我放濑调整航向，呼叫着“搬舵推舵”。原来人站在尾坪板上撑舵时，舵与船头是反方向的。搬舵时，伸出左手握住舵头往身边拉，船头就向左；推舵时，左手握住的舵头从身边往左推时，船头则向右。

在放急流时，就把桨收起，人站在尾坪板上整个身体靠前，双手反背握住舵头，在背后灵活地甩舵掌向。但特别要注意的是：放将军濑时，不管下多大的雨，都不能穿棕衣。为的是预防尾舵头挂住棕衣把人拨入河中，而造成打破船。

到了溪口，货物转运米船时，我就帮助卸货。完毕后，要把 舟午船船头抬起靠在江边，形成一定的斜度。然后，用戽斗打江水冲洗船舱，清除垃圾。完毕后就要进食午餐，恢复体力。

空船回程还有十几公里的路程，需要手拿竹篙一杆一杆地撑回去。上濑船靠濑脚时，人在船舱中由船尾走向船头处下到河水中，一手握着船头貌，一手抓着船舷，一步一个脚点，在湿滑的河卵石上，双脚浸在河水中往上拉。到了濑头，双手交叉使劲拉着船舷让船前行，直到船尾坪到了身旁时，马上跃身上船，拿起竹篙前行。

在走篙时，手握竹篙在船沿装设的篙滑竹的边上插入河底，向前使劲时，同时还可以掌控船的左右方向，使船前进，当竹篙使不上劲时，迅速收回再插入河中，努力往回赶去。

舟午船来往的港濑河道，俗称“船港”，就像是现在汽车走的车路。“船港”由于季节的不同， 洪水过后变化很大，船老大们根据船只水流走向，要进行清淤积，也叫“拾港”。濑港需要设置为Y 字形，集濑头的水量，把港道中较大的石块搬到两边砌石墙，港道留出船只行驶适当的宽度，港尾的小石块不好清理时，船帮人员站列两队用锄头和木板传送的办法把小石块传向深潭，清理出船只载货量，保证水深。

跟船几趟掌握了基本功夫后，师傅就站在船头空腹里，手握竹篙点篙，指挥我放船过险要的将军濑。几个月的光阴，我掌握了撑船的基本功。

再说说潭口村庄的行政隶属。解放后，潭口村在行政上历经几次变革：在“文革”期间，属于白樟公社台鼎大队行政管理，经济单独核算，本村的几位船老大也是村里的带头人。当时核算队经济在整个大队来说还是比较好的，于是村里的老一辈人讨论，决定建一幢村部仓库。修建仓库需要的木料要到顺昌县洋口镇去购买。村里还有五位船工也需要买舟午船，所以就由船老大廖礼其带队，于一九六七年底前往采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