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

晨曦入窗的时候，我被冻醒了。这是霜冻天气呀，真是低估了老家夜间的低温！

走出房门，我瞬间了然又惊诧了。最先扑入眼帘的一株株桂花树，不复往日的青碧圆润，全蒙着一层浓霜，浓密的叶片微卷，高塔一样僵立着，一副不拒绝也不驯服的倔强。不知道是没有风，还是吹不动，感觉它们都极安静，沉默般的安静。我把视线投向其它地方。哇，好壮观！霜华遍地，世界冷冽着一片浅白。近处的场地，远处的田野，都盖着一层白霜，枯草的黄、树冠的绿，依然呈现，但都扑了粉似的，细腻而均匀，轻微却广阔，微嗔而冷静。由近而远，渐浅渐淡，给人一份肃然的美，这就是——冷艳！

多年没有见到正经的霜了，拜今年的冷冬所赐，刚冬至就送给我一场视觉盛宴。我振奋地下楼，一定要拍些霜下的花、草和地面的冰花照片。冷冽的空气灌进胸腔，如喝烈酒，厚鞋底踩到场地上，隐藏在一层浮土底下的冰花沉陷，发出细碎而爽脆的嘎吱声，如捏握署片一般。这轻响，竟似触动了心内某个地方，既新鲜，又熟悉。应是小时候，那冰天雪地的感觉。那时的冬天比较冷，常有霜雪与冰冻，时不时地会被晨里的白茫茫世界和突兀出现的雾凇惊艳与震憾。那时总背着父母，偷偷跑进霜雪的天地，顾自地玩着，忘我地沉浸。原来，今天的霜华，是老家给我安排了一场童年玩伴的重逢呢！

我沉浸在久违的霜地里，拿手机到处拍摄。场地边的干草，成了晨霜的绝佳载体，纤瘦的草茎裹了银白，穗状花序上支愣着长短约5毫米的霜芽，每个都像玉塑的微型鹿角，长着许多细小但依然清晰的分杈，立体、洁白、轻盈、冷漠、刚烈、脆弱。羽状的芒萁叶则被镶边了，外缘圈满霜花，革质的叶齿则敷着薄冰，从主叶脉向外，对称放射着由淡而浓，深浅出一种别样的秩序。忘记谢幕的草莓叶，毛茸茸的，新芽上有明显的褶皱，凝的霜花就更加厚重，这些小精灵与冻成酡红的叶子，映衬出一份酷酷的斑驳。野白合的果荚已经枯萎，咧着嘴坚挺地立着，在顶部和裂缝的边缘凝结着白霜，如长着白色的小芒刺，但这份狐假虎威很容易让人看破。饱满的山茶花苞，被冻得嘟起樱桃小嘴，它们有理由生气，毕竟再也开不出花来了，算是展示最后的凄艳。茶树的花苞比较小，被白霜整个地包裹着，安静地贴在白茸茸的叶片里，像依偎，又像沉睡。目接不遐呀，霜华与万物，构成了一幅多么精致的画卷！

贪婪地拍照，移步的时候才发现膝关节都“卡顿”了，手更是冻得冰凉。于是站直了缓解一下，却瞟到了坡底一池塘冰块！冰面斑驳不平，大约是在凝结的过程受到寒风吹动，就连着波纹一并冻住。寒冷的威力真大呀！我跺了跺脚，底下松软。对了，还忽略了脚下的冰花呀。它们猫着身，躲在一层点缀着霜花的土皮下面，似乎这样就可以躲过阳光。但可能长得太急了点，撑裂了许多土皮，还是把自己暴露了。有的甚至掀掉了“顶子”，直接傲慢地刺向空气。它们大多像细长的牙，晶莹剔透；也有的像扭曲的麻花，末梢打旋或分叉着；有的则直接紧附在地表，把泥土冻得玉石一般。我小心地拿掉它们顶上的杂质，它们有的像“花蕊”，有的像“花瓣”，组合出了不少“花朵”，虽无色无味，却别具风情。这些冰花，是霜的姐妹吗？相约而来，一起点缀冬天呢。

菜园里别有一番景致。萝卜、青菜全蔫了，修长的绿叶耷拉着，只有中心部位的新叶还挺立着，染了细密的霜华，像长满短小的白发。冷砾的霜铺在柔弱的叶面，违和又融合。朝阳斜照，菜叶透着光，细小绵密的冰花就似放在玉璧上，晶莹闪耀。美丽了这片霜，却可惜了这些菜。地里的野草则无须心疼，小蔓匍匐于地表，通体染着霜，一别要被冻透的样子，纤弱着楚楚可怜，这算不算另一种“卑微到尘里，然后开出花来”？飞蓬草早就干枯了，但顶端的种子已然就序，只需晒晒太阳，就会打开小飞伞旅行了。大约是想在起飞之前再为妈妈挡一次寒冷吧，它们的绒毛吸纳了大量的水气和寒冷，结成了一丛丛小小的“雪花”或“雪球”，洁白、灵动，还带点骄傲。这些家伙拥有梦和远方，留下来只为依恋和历练。让寒冷杀掉虫子和虫卵，以后就可以更好地成长。霜华还是一场际遇呢，让我们遇见美，让万物知尺度，守时节，尊规律，冷厉而美丽。

太阳渐次高起，桔色的光泽由西山之巅向盆地照进，四周升起若有若无的水汽，晨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它们要旅行了吧？只占据一小段时光，展现自己娇弱的严厉，就知趣地退去了，这也是桀骜的桂树们底气所在吧？那么，今晚再见？

踏进清晨，邂逅霜华，找到欢喜，留下倩影，真是美丽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