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垛的“风水”

民国初年，八都合龙桥边有一王姓人家，世代以农为生，勤俭持家。稍有积蓄后，聘请一位江西赣州的风水先生为父母寻一风水宝地。赣州先生受主家之托，便在八都山上寻龙点穴。经过三年踏山寻龙脉，三年细研点穴，在八都塘鲺（胡子鲶）墓东边定下一穴风水墓地。此地后山坚挺，龙脉清晰；两砂围圆，远山有重案；近处一垅良田，如梯状缓缓而下，明堂两水朝谒。人坐穴上，甚感舒适。主家非常满意。

赣州先生合好砖定好向，回赣州前嘱咐主家：“此穴主人丁兴旺，但财局稍弱；若使财丁两旺，必须布阵招财局：在每年田垅的稻谷收成后，按七星北斗位，在墓前田垅里堆上七个稻草垛，就像七个谷囤一样，必主财运亨通，财源滚滚。”

主家遵嘱为父母建好寿域，每年在田垅里按赣州先生所定位置堆稻草垛。父母寿终正寢下葬之后，七个稻草垛年换年新。主家虽只诞下一个男儿。男孩长大后娶妻成家，却生了五个孙子。主家持家有方，一家人克勤克俭，置田购地，张铺开店，经过四十多年两代人的艰辛创业，家财便是田连阡陌，牛羊满山；年收田租，日进斗金，一跃成为八都的一个大户人家。家道殷实后便知“唯有读书高”。所有子孙纷纷入庠启蒙，延师授课。遂使整个家族由“土豪”渐渐向“书香门第”蜕变。

在红红火火的日子里，王家的第一代和单传第二代先后离世而去。转眼到了上世纪中叶迎来贫下中农翻身得解放。七个稻草垛带来的“财富”，在土改时自然而然换来一顶“地主”的帽子。在随后的“阶级斗争”年讲月讲日讲的三十多年间，第三代五个兄弟里，老大、老二、老三逐渐衰老，在六十年代末之前就先后辞世，他们的儿子辈也都在“文革”前考上大中专到外地工作；老五在兵败如山倒的时候，跟随蒋氏退居孤岛，最后官至国军上校，有幸客居他乡避过一劫。最苦老四，因生逢其时，承受了所有的“斗争会”“批判会”“学好会”，“运动”一来便备受折腾，老四俨然成了老油条式的“老运动员”。

那七个稻草垛，每年依然在垒叠。因为那年头，稻草是耕牛过冬的草料。但不过垒叠稻草垛这活计，是由生产队长安排的，摆的方位往往都会出现些偏差。每年老四总是轻声细语毕恭毕敬地向队长纠正位置，但是队长都很不耐烦。后来老四主动提出垒叠稻草垛的活计由他带几个儿子完成且不要工份报酬时，队长就爽快地答应了。对于老四来说，他仍然希望有那么一天，七个稻草垛还能成为他家的“风水”，还会财源滚滚……但有一初识地理风水的人告诉他：对这稻草垛不要太较真啦！因为“风水”变了。你看那稻草垛，多像土改积极分子干干公、阿德公、森林公等人，还像广大贫下中农和红卫兵、造反派，一个个正站在戏台下举起右手，高呼口号在开“批斗”你的“会”呢！

老四闻言，不禁愣怔！但为了遵祖训和某种意念，每年仍垒叠稻草垛且乐此不疲……

一九七六年十月一声雷响，再也不“史无前例”了。全党的工作重心不再是“阶级斗争”，“老四”们也摘了帽子，结束了站戏台挂牌子戴高帽当猴耍的日子。老四那被压抑了十多年的几个孩子，当恢复高考的春风吹来之际，全部都考上了师范类大中专院校，当上了人民教师。至此王家的第四代十二个堂兄弟，从大学（专、兼职）教授、中、小学教师、台湾的军校教官等竟有九个之多，占比达百分七十五。

这时，又有好事者戏说：王家祖坟前的稻草垛，就像端坐在课堂里的一个个学生，正专心地聆听老师讲课呢！

跨入新的世纪，王家第五代已出茅庐且全部都考上大学，其中有多人获博士、硕士学位，重振了“书香门第”雄风。他们毕业后基本都在各类研究院、设计院、大型国企等单位工作，是清一色的高科技人才。他们事业有成，为国家做出了贡献。国家也给他们优厚的待遇。

老四已在上世纪末辞世，那垒叠稻草垛已经后继无人，己然荒废二、三十年。不然人们肯定会讲，那稻草垛就是一幢幢别墅了。

赣州先生指点的必须年年堆新的七个稻草垛，在一个世纪多的风风雨雨里，经历了“粮囤财宝”——“土改积极分子和贫下中农”——“学生”——“别墅”的“风水”演变。人们不禁拷问：是“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或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是“相貌随心改，风水随时变”？它哟！承载着多少辛酸、感慨、向往和希冀？只有留给读者诸君揣摩了！

梅邑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