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和肚子

若问一个油腻中年男人，除了工作和柴米油盐，你还会关心什么？那一定是头发和肚子！

不信，你可以去酒桌上听听中年男人最常聊的是什么话题。

甫一见面，寒喧几句，便有人怪叫：“老兄，你的头发更少了！”头几次听这话，如雷轰顶，忍住心底泛上来的恐惧和不适，下意识摸一摸头发，强笑道：“乱讲，N年以前，哥就是这个模样了，不过是你好久没见到我了。”

这种话再多听几次，渐渐麻木了，便成另一种说法：“嗨，没事，四十几岁的男人，能有几个不秃头的？头发少，洗发水的钱省了不少。”待到自己完全接受秃头这个现实的时候，索性弄它个寸草不生，整它个脑门锃亮，明晃晃地顶着一个大圆瓢，大模大样往桌中间一坐，映得满室金碧辉煌。

没头发或少头发的男人，绝对是聚会场合上的焦点人物，是不可替代的下酒菜。对面的拿着酒杯往转盘上一磕，你还在茫茫然不知道他要敬谁，只听得他大声吆喝：“那头光光的，瞧什么呢，杯子举起来！”酒过三巡，冷不丁手机响起，就有人冷言相嘲：“老婆又召唤了，快回家去吧，免得剩一撮头发都被撸得干干净净了！”

头发顶在脑门上，容易看得见。肚子潜伏得比较深，如果不是涨得把衬衫扣子都撑掉了，倒不容易泄露军情。

但俗话说，肚子是自己的，不可能视而不见。一旦哪天，你惊觉肚子有了变化，感觉一定是山崩地裂，一种“闭上眼睛就是天黑”的绝望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再感觉肚子又大了些，则在腰。去年买的裤子，扣子突然崩而落地，原来是肚子一收一放间，弹出了蛮荒之力，把扣子上的线给崩断了。战战兢兢用手摸一摸腰圈，肥肉向两侧伸出，一捏厚厚一坨，像铸了个游泳圈。

肚子大到不可忍受时，你会发现，胸腔部位也逐渐被肥肉侵占，连肋条都很难找到了。从胸到腰，大小成梯形状，中间放肆鼓起。闭了眼，想像那一腔皮囊内，白花花的肥肉挨挨挤挤，团团簇簇，包着心、肺、肝、胆，咳嗽间、呼吸时，那一层层肥肉都在跳舞——不敢再往下想了。

以年龄为坐标，头发和肚子是一对反比例的曲线：头发多时肚子小，肚子大则头发稀。以此判断蓬勃青春和油腻中年，几乎是真理，像林志颖那样能逆生长的除外。

遥想老夫当年，大学毕业了，一头浓密黝黑的头发，遮盖着高凸的颧骨，尖尖的下巴，嘴角留两撇小胡子，人称“尖嘴猴腮”。体重不到100斤，两条细细的卢柴棒似的短腿，撑着一个干巴巴的躯体。肋条一条条狰然凸立，抚之叮咚作响，人谓“铁骨鸡”。肚子干瘦无肉，向内塌陷。腰间就是一块骨头，勉强让裤子挂在其上而不致掉落。正应了林黛玉那体态——弱柳扶风。

因为头发多而觉得麻烦，每个月都要花上5块大洋剪头发，理发店通常是要排队的，简直要折磨人。有一次在理发店，剃头匠很严肃地对我说，你这头发恐怕三十岁以后是要掉的，四十几岁时会秃的。我不以为然，说，怎么可能，我头发多的是！剃头匠详细地从头顶到两鬓的发际线路进行描绘，加以科学地分析，果断地得出秃头的最终结果。

于是愀然，问，为之奈何？

剃头匠说，从现在开始，你要用蒜汁和生姜汁涂抹头发，刺激毛囊，以达到延缓掉发的目的。但是，他慢悠悠地说，这些只能延缓你秃头的进展，最终还是会秃头的。

顶着一头浓密的秀发，只为不可预期的秃头，把头发当成青菜拌着蒜头，发出阵阵怪味，恐怕老婆都找不到了。那就算了吧。

至于肚子，当时恨不得能填上一些肉。因为瘦，常常被人取笑，说营养不良只是小事，还有人说我妈都没给我饭吃，不然怎么能饿成非洲难民的样。小时候去理发，因为后脑勺下面的脖子中间有个很深的沟——那是瘦到连脖子都少肉，那个老师傅嘴很缺德，老是说那是个“贪吃坑”。每回理到后脑勺，他总要嘟嚷着说，这孩子的“贪吃坑”太深了。

我妈也是亲妈，受不了儿子瘦成这样，总是炖了鸡鸭之类的，或单独做份菜给我吃——因为我胃口差。拼命想把她的小儿子整得肥白些，就差上肥料了。晚上催我起来吃东西，看着我吃，妈壮志凌云地说，以后每天晚上都给你煮面吃，我就不信喂不肥你！

我从来没觉得肥头大耳是什么富贵相，光头锃亮更不是什么聪明绝顶。当时还没有“油腻中年男人”之说，只觉得那样子难看。

而现在，我终于把自己活成了曾经厌恶的油腻样。

失去头发掩护的头皮，与鼓起的肚腩在形貌上居然有相像之处。都呈弧形，如被油浸过的瓢，毫无廉耻地展露着中年男人的丑陋和悲哀。

很多文学家都把人到中年比喻成季节的轮回到了秋天。头发和肚子的变化也大部分发生在中年，也能牵强地跟秋扯上关系。你看，头发多像秋天的落叶，片片飞落。叶落沤成肥，给养了树根，而头发掉了，给肚子增了肥。

自然规律不可抗拒，于是有人建议植发，听说植发以根计费，还要各种保养，非我工薪族所能承受。有人说戴假发，那天有谁跟我说，现在的假发做得很好，就像双面胶一样粘在头发上即可。我一想，妈呀，扯下来会不会脱一层皮。如果被台风一吹，掉一半假发，半边个长发森森，半边秃瓢子露着，不得吓死人？

不折腾了，70大洋买个理发器，每月叫老婆花3分钟一键搞定，留6毫米寸头，洗过头，用手一捋，水花子飞溅，速干。小女儿喜欢摸我的头，然后很笃定地说，爸爸有一点点头发，爸爸没有光光头。还是亲闺女懂得给我面子。

但肚子渐大必须要管控的，否则对身体健康有害。这一年开始，我不再像个饿死鬼一样把肚子填得满满的，而吃个五六分饱就闭嘴了。然后还下了很大决心办了一张健身卡，想强迫自己培养健身的习惯，顺便清除一些胡吃海喝的不良习惯。目前办卡已经两天，还没打卡。

不急，慢慢来，中年人嘛，做事要悠着点，我已经慢步走在健身消除肚腩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