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的色彩

又一次往西北走，去感受大漠黄沙的细腻圆融和苍凉壮阔，在心底描摹漫天的黄沙和裸露的岩壁这西北永恒不变的底色。奔赴西北的人们，多多少少都有着猎奇的心理，还有在那猎奇的内心深处，那抹从未示人的荒凉和颤栗，在这寂静的壮阔无边的天地间得到了某种心灵上的呼应。

西北地区是一抹浸染的血色，我是相信的，不仅在丹霞地貌的壮丽色彩上，更从芸芸众生在浩瀚的天地间那低到尘埃浸入骨骼血液的虔诚上，我们都能感受到那浓的淡的一丝丝一缕缕的鲜血的红色。在塔尔寺的佛堂边上，那群朝圣的男女在廊下行着五体投地礼，他们身着藏族的服饰，两颊深色的高原红，漠视一切世俗目光，坚定而坦然地践行自己的使命。他们的一生要完成十万个跪拜礼，这是用一生去践行的信仰，是用生命去供奉的信仰。在高海拔氧气稀缺生命稀缺的地方，生命的绽放方式却是这样热烈，挣扎着、奋不顾身地奉献出自己的全部，无声地投放全部的精神全部的希望，犹如把自己当做祭祀品，心甘情愿毫无保留地献祭给了天地。就这样，荒凉的土地因为有了血肉的滋养而绽放生命，冷酷的天地因为汲取了精神的力量而恩泽绵长。这就是信仰的呼应，是信仰在这片土地上的召唤。你看，天地间，一个身形瘦小的朝拜者踽踽独行，一步一跪拜，用饥渴干裂的嘴唇轻抚荒原，用感恩天地的心焐热冰原，沿着石子路、沙丘、小河、沟壑，一步一步用身躯丈量足迹，一寸一寸地朝着雪山苍茫处，越走越远……

如果把血色当成西北人最热烈的生命本色，那么茶卡盐湖的素色就是一种纯粹的洗礼。天和地纯净淡然，淡到天地间只有一缕灰和一抹蓝，灰蓝的天和地浑然一体，让人怀疑是否回到了天地混沌，鸿蒙初开的时候。一条盐石之路慢慢引领我们前行，目之所及尽是浑浊至灰的盐湖，湖水映衬了远山揉进了灰云，幻化成了阴冷深邃、逐渐下陷的深渊，幻化成了硕大无比的天空之镜。若不是游客鲜艳的红裙撩起，若不是时不时驶过的小火车鸣笛唤醒了湖的活力，盐湖世界的阴冷虚幻会让你瞬间怀疑人生。溯本追源，亿万年前，这里原是一片汪洋，造物者让海洋变成了高地，喧嚣一世的大海悄然退出，遗留下这最后的一滴眼泪，也许是给逝去的海洋留一点念想，画一段残存记忆吧。沧海桑田的历练为盐湖凭添了诸多神秘，沿途的一尊尊盐神更是为盐湖涂抹上厚重的历史。盐湖，不只是自然的风光，它更是几千年制盐历史的见证。天尽头，雪山依稀。昆仑山绵延不绝的冰水滋养了盐湖，风光奇丽的盐湖又滋养了人类，如此奇幻的存在不应只是幸运，它应该就是上天最美丽的安排。

如果说任何一种存在都有其合理之处，那么，当我们把灰色当作西北的基调来涂抹的时候，猛然回头，却看到了青海湖的澄澈。青海湖的澄澈，那一定是灰色的头巾包裹下露出的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睛。微波粼粼，清风徐徐，海浪的花卷绽开着，一浪接着一浪在奔腾着，发出活泼的笑声。让人荡漾着荡漾着，仿佛回到了潮湿的南方，回到了滨海城市，回到一切郁郁葱葱洋洋洒洒孕育生命的森林大海的世界。骑着电动车，沿着青海湖的湖滨小道飞驰，多么熟悉的自由感受，多么亲切的细腻清风。湖边青草幽幽，湿润了注视的双眼，湿润了奔跑的双脚；浪涛余音细细，漾起的是想象的激情，掠过的是思绪的翅膀。几对新人的白色婚纱在风中摇曳，热气球的现代气息荡涤了高原的寂寞。忘了，忘了，满地黄沙风起，忘了忘了，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千古叹息。如此大的青海湖，从天的一端一直延伸到天的另一端，那蔚蓝的湖水可以如此恣意地喧闹，那宁静的水面依旧放开纵横捭阖。而这却是在西北酷热的荒原之上，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地上。蓦然一回首，那遮天蔽日的大漠黄沙，依旧怒号。

天下人仰慕敦煌，是因为它的名气，因为它那浓墨重彩、热烈绚烂的飞天壁画。洞窟的四壁、窟顶和地面精雕细刻着的仙女、祥云和莲花的图案，依旧在今日的图案模板里盛行。而真正走进莫高窟，更让人倾慕于它的神功。都说在西部的戈壁上雕刻这些壁画佛像是神的旨意，那一尊又一尊高达几十米的佛像历经几百年才完工，我更佩服人的力量。相比其他地方的洞窟，莫高窟的壁画技艺更精湛，保存珍藏得更完好。单从导游的轻声细语，一个个参观团队进出一个洞窟不超过三分钟，每个洞窟都在阴暗无声地快速穿梭中浏览完，这样的阵势足以看出今人对其的珍视程度。尽管游客们走马观花般走完其中的八个洞窟，悄然离去的时候，眼中脑中只剩对世界文化遗产的些许模糊轮廓。我们不是专业人士，对壁画的雕工说不出多少更专业的感受，只记住了慈眉善目的佛，能给万物带来希冀的佛祖那双圆乎乎的万能的手，还有代表吉祥纯洁的莲花。但重翻开历史的书页，我们看到了更多。敦煌是西北的丝绸必经之路，是贯通亚欧大陆的枢纽。一支支驼队满载着货物从东方走向西方，再从西方折返回东方，看似简单的这样的一条路线却是荆棘满地，险象环生。大自然的严酷和人心的险恶让一条通往美好商贸的丝绸之路充满了血的味道。难以想象，在这条道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也难以想象，不屈不挠的商人怎样在这样的商道上挣扎出了历史的辉煌。所有的苦难似乎都需要有一个解释，万能的佛祖就这样出现了。而后，洞窟的修建越来越兴盛，洞窟的发展衰弱也见证了历史的兴衰。而历史，从来都没有这么简单，敦煌莫高窟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累积了太丰厚的文化遗产，丰厚到惊动了世界惊动了外族人，也不可避免地经受了掠夺经历了屈辱，到今天，连同苦难似乎也成为了不可缺失的财富。当我们默然地走进洞窟，静静地听着讲解员清晰而简略的介绍时，我们的心中已然有一丝波澜，是因为它的被掠夺史，它的历经沧桑却依然存在世间的坚持。抬头望佛祖，佛祖微笑着端坐在莲花座上，微笑着普渡众生，从来不在意自身的苦难，因为苦难从来都是一种修行，一种通向永恒的涅槃。

一趟大西北之行，体验到的是荒凉，收获的却全是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