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

五月，春浅夏近，栀子花开。

就在上下班的路边，油亮浓绿的叶丛之中，一朵白色，馨香绽放。

我喜欢这个季节，处处充满生机活力，莺啼鹊噪，浓荫绿树，拂面暖风。尤其喜欢在这个季节开放的素白净香之花——栀子、茉莉。她们都是小家碧玉，生长在最温暖湿润的南方，开在风和日丽的春夏之交，绽放几近无色的洁白，散发清幽却富有穿透力的花香。这很像一种平和的态度，不争寒斗日，不熬雪迎霜，不雍容华贵，不艳绝一方，只是一种平凡的姿势，一种安静的花容，一种符合寻常百姓的审美。

茉莉居然是宗教名花，连名字也透着看淡世俗的意味（末利或莫利），聪明的南方人更是把它与茶、禅融合在一起。茉莉花茶，介于茶、花茶、香茶之中，雅俗共赏，受众很广，其实这恰体现了它的大众品质。栀子花洁白、复瓣，让我想起了白莲。佛说：有尺度的心，才可以种白莲。大儒周敦颐独爱莲，因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直白点说就是洁净、不傲娇（庭院花一般亲和）。但他却不是唯一爱莲（独爱）的人，莲花还是佛教的重要文化符号，诸多佛陀，都喜欢以莲花为座，或手持金莲，它的寓意是无染、开悟、修成，刚好达及佛界人士的修持之愿。虽然栀子花不若白莲这般“仙”，但我几乎是以与周大儒同样的动机，深深喜欢它。事实上，它与水也有着很亲近的缘，我们这叫它水池花，因为可以把它种在池塘边，甚至池塘中间的假山造景上，而且都长得很好。关键是，我一直感觉它的花有莲的姿势、莲的素雅，还比莲要香，比莲好种、好活、易开花，便对它产生着宗教执念般的景仰。

人们常有极致的信念，景要高崛险奇，事要曲折惊悬，人要传奇跌宕，文要回肠荡气，花要名贵珍惜，但除了猎奇，很少是真喜欢，探险之地不适宜居住，曲折人生不适宜经历，同样高贵奇葩不容易种植，都是不争的事实。我喜欢平实中的突出，大众中的精彩，朴素里的自我，寻常中的清丽，不倾城倾国，不闻名遐迩，不虚幻高贵，然而自然、实在、真实、生活。栀子花不算高雅，也不高级，更不高冷，却是应季的花，百姓的花。“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它就长在百姓庭院，不必陶盆名器；就开在万物生长的季节，不必东风争先；就与“妇”、“姑”相伴，不必文人雅士。你闲，我素魂欣喜，一缕静香，花开相伴，花残相惜；你忙，自立自知，自闲自开，清幽满院，不怨不悱。散发着一种温和的坚定，一种积极的淡定，一种不争的娴静。

莫名，我把栀子花与学子的毕业季联系起来。或许是五月离六月太近，一些大考的倒计时均在30天之内。记得当年，中考与高考之际，都有过采上一枝栀子花，养于水瓶，置在书桌上的经历。一簇绿叶，一两朵花开，几个花苞，一股馨香，提神、静心。当年具体看什么书，复习什么内容，对考试有什么思考，都不复记得，但那场景，那气味，却似一种象征，一种仪式感一样刻到记忆之中，时而很鲜明的浮起。另外就是某年当高三班主任，临高考之前，在晚自修的课后，副班长走到我身边，突然将耳机递给我：老师，你听一下，我想把这歌定为班歌。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何炅的《栀子花》，居然是白描式的歌词：“栀子花开 so beautiful so white，这个季节我们将离开，难舍的你害羞的女孩，就象一阵清香萦绕在我的心怀，光阴好像流水飞快……”五月时节，一个行将毕业的班级，很快就要完成学习任务各奔东西了，再定一首班歌，而且完全是离愁别绪的吟哦，我想，她或许是对即将离别的感怀，是为高中生活多留点念想，是为同学分别后多点共同回忆吧。开在五月的栀子花，太适合这个时节的孩子们了。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城，那个学校，与那些孩子再无联系，算是失散得最彻底的一批。《栀子花》的旋律偶然响起，只有默默地想一下，他们都还好吧？

对于栀子花，我却有更深刻的经历。那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走上讲台当了一名教师，也算初入社会和职场，有着很强的创业意念，便伙同我哥在闽候荆溪租了几十亩农地，种植起花卉来。一穷二白，专业上更是零起点，兄弟俩谋划起花草的品种，哥根据他在上海几年工读的经验，确定栀子花比较大众，关键是便于扦插，于是我们就想办法弄了好多栀子花的枝条，并建成全光喷雾苗床，一时之间种上了几千株。后来，首次创业失败在对市场和农场的双向估算不足之下，胎死腹中。曾经，望着一田的栀子花，伤痛无比。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这种花香感觉无奈和伤心。事过多年，往事如烟，又是五月，栀子花香依旧，学子迎考依旧，却物是人非了许多。

一种事物，共患难、同历险越多，记忆越深刻。栀子花，在我生命里，经过、喜欢过、珍惜过、伤过、怀念过。唯有它，从文化，到性情；从少时，到中年；从爱好，到经历，有太多的交集，是一种能动到我心弦的花。

又五月，想起栀子花，我方知，自己是如此特殊地深爱这种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