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城报数字报纸

2018年5月11星期五
刊号:CN-35(Q)第0065号

梅城报白岩山 建瓯、浦城、武夷山之行 致敬护士 母亲的茶 拟申请注销登记公告

按日期检索

12 2012
3
4

梅城报

电子报刊阅读器
放大 缩小 默认

母亲的茶

□ 作者 远野

序:小时候叫妈妈,亲昵温馨。长大后书面里总习惯称母亲,感觉它含有厚实的牵挂。而母亲的茶,贯穿一生,满满是家的味道,家乡的味道,维系着思念。

每回到家,母亲总泡好了茶,温凉适口,甘冽清香。一杯入口,不只解去归途的干渴,更是对老家的水、老家的茶、老家的味,最直接最及时最深入的重温。

小时候,茶是唯一的饮品。早晨起来一杯热茶,一天从茶香中清醒。外出干活前烧一锅水,将茶壶泡满,并将所有的杯子倒上茶,这样劳动过程中和收工后的补水都解决了。一家子午间和夜间闲坐闲话,也伴着茶。客人来了,一声羞怯的问候之后,紧接着便递上一杯热腾腾的茶,人家会说:这孩子真懂礼貌。而后浅呡一口,眼睛一亮:这茶好清气。“清气”一词,是有内涵的,茶得炒得好,没有晾发酵或暴晒过,没有焦;得存储好,没有受潮,更没有霉;水得是山间清泉,无杂质异味;壶得是一贯烧水的(铁锅有锈味,菜锅有油气)。“清气”完全是一种高标准,明面上赞茶赞水,话里却是对一个居家过日子女人爱干净,会治家的高级肯定。农村客人这么会说话,从知礼到茶好,小孩、大人都赞扬到了,便氛围融洽,主客心情舒畅。

母亲确实一直是按清气的标准治茶。

老家海拔800米以上,有霜期三个月,云雾期四个月多,环境很干净,是产好茶的地方。清明节前后,憋了一个冬季的茶,应合万物复苏的节奏,强力萌发,养分富足,鲜嫩干净,满含生机生气,是“清气”的最佳客体。母亲瞄着茶叶的生长,应时而动,堪采则采,晴天也好,雨天也罢,一顶斗笠,一个竹篮,日日傍茶而立,按一定的茶叶规格,长成一株采拮一株,从采到炒成,一天生产两三斤成品茶。由于即采即炒,又是小批量制作,茶很鲜,也炒得极认真,她的茶叶,一直是村里的标杆,曾长期被订购。为此,母亲说每年的这个时节,她是有“工资”的,话里满是自信和骄傲。

母亲的茶,是“自然”茶。传统上,清明及之前的茶叫早茶,社会认可度较高,茶价也稍好一点。母亲的茶则不赶“清明”二字,更多的是依气候而为,如果春暖的早,清明前就可以采制;如果春寒持续,采制期就延后,她所奉行的概念,叫头季茶,不与“清明”扯太多,因为这是现实。虽然母亲也知道,如果上年夏季不采茶,冬季的时候再施点化肥,来年会发得早一些,价格会好一点,但她却不这么做。毕竟她只是一个传统的农妇,茶是一种习惯,什么时候萌发,什么时候采制,不急不躁,不紧不慢,长期如此,完全的天人感应,完全的率性率真、顺应自然。

母亲的茶,质朴到原始,简单到全天然,我一直认定,这是最健康的茶。它或许不高级,但始终让人放心。我有用茶渣种花的习惯,母亲的茶,在花盆里可以变成腐质土,让植物健壮鲜活,虽然会有虫蚋出没其间,但是安全;而现在的多种商品茶,耐泡,色亮,味浓,茶渣却总化不了,还多次让我体验了杀虫、杀花的“功效”。长期以来,我都爱饮用母亲的茶,每隔一段就会想起泡上一杯,而且延用老家那种用中号瓷杯泡茶的习惯,一杯可以解渴,一次可以喝暖。

母亲的茶,却是“低效”茶。她的茶树,品种不一,既有祖上老茶桩扦插的植株,又有后来村集体引进的各种新品,不同品种,不同批次,混种在一起,这样的茶,萌发时间、成长进度、采摘期先后不一;茶园粗放经营,茅草伴生,刺莓交织,只刈除,不灭草,任其自生自灭,相当荒芜,茶树自然生长,从不修剪,高低错落,旁逸斜出,采摘上大不便利,这些注定了母亲要以很琐碎的方式采茶。但多年以来,母亲反倒适应出自己固有的采茶节奏。哪几棵快,哪几棵慢,每棵什么时候采,她心里有一本账,约会似的准时。站定在长好的茶树边,一枝枝拉到面前,采撷干净,慢慢放回,轻声慢语般的节奏,握手似的轻柔;叶芽不够长的,明天或后天再光顾,前后有序,有条不紊。反正一天就采那么十来斤生茶叶,中午和傍晚各杀青(加热揉制)一批,先杀青的放在后堂通风处晾,后杀青的摊在钢丝匾上架于后灶台慢慢烘着,确保茶叶干爽新鲜,晚饭后再分两锅次炒完。母亲是很勤劳的人,干其他农活时,经常起早摸黑,但在茶叶一事上,定时定量得很分明,这是农妇类似于“女红”,难得“精准”的一件事。

母亲的茶,是“古板茶”。她有自己的原则:第一是坚决不晒。不论天气多晴好,杀青后的茶叶,都只放在遮阳通风的地方晾,宁可晚上多花时间炒,也不投机取巧地拿去晒干(晒过的容易变味)。第二个是坚决不过夜。当天采的,一定当天炒完,不论晚上多迟,都要做到成品。第三个是“专”。炒茶用专门的一口锅,不煮菜,不沾油;用火是专门的料,只烧油茶籽的干壳,烟不大,火力适中,炒的节奏在她控制之中;如果泡茶,她也是用专门的水壶、茶杯,就算清洗这些器皿上的沉渍与污垢,也只用草木灰,而不接受抹布、洗洁精;用水则是竹林底下的山泉,特别的纯净。由是,母亲泡的每杯最普通的茶,都特别“清气”。

母亲恪守克已复礼之道,对别人尊重,自己将就。最好的东西才拿来卖,次品留给自己。同样,她卖好茶,吃次等茶。她只按早、迟,粗、细来分类。头季茶成长性好,茶叶大小匀称,泡得茶清香一点,就作为商品茶,让买的人满意。曾有一回,一个顾客买了茶,没有用掉,一年后拿来退给母亲,由于对方保存不善,有了霉味,反倒说母亲的茶不好。一向柔顺的母亲,居然感觉受了侮辱般的变脸了,狠狠的斥责了对方一顿。我认为这是小事,她都对此生气了一阵子。入夏后的茶,叶子会老一些,味道涩一点,炒出来样子会粗糙一些,母亲便留为自用。然而母亲的茶,还是一步步走到市场的边缘。这种农村的散茶,过去是用专门的陶罐存放,有一种叫茶窨的器具,肚子大,口很小,用软木塞当盖子,样子又古笨,装茶很耗工夫,但保存茶叶很好,现代人很少有用这些了。母亲又不懂包装,都只用最简易的密封袋,一包一斤的装起来,哪怕让她一包装半斤,也会感觉别扭,更不用提以“泡”为概念进行小包装。全村的老人,都炒一样的茶,母亲的茶不具有差异性,完全是大众产品,既流通不进高端茶市,又被饮水和药茶大量替代,消费者越来越少,慢慢就成了小众的消费品,销售面很小。另外就是母亲只会被动销售,在农村里挨家挨户地去卖,很难走量,送上门的货,价格还常被压的很低;让父亲去卖茶,他总嫌烦琐,往往低价处理,母亲心有不甘。由是,母亲的茶,通常是以工本价被中间商批发去,满打满算,她也就赚点劳力费。这些年,母亲年老体衰,也就减少了采茶,春茶之后,常是放弃,有人买的话,她选择以低点的价格卖个干净。不常回家的我,也就不容易喝到母亲的茶了。

母亲的茶,与她,与村庄一道,慢慢老去、没落。她的那些成片的茶园,有的被我种上桂花树,有的变成了毛竹林,随着林子不断变密,就慢慢枯败,只剩下老房子接村道的一里泥巴路,外侧一溜茶树还在一季季长新叶。母亲以显见的速度老去,身板日渐枯瘦,活力从身上消退,容易累,容易生病,日日给她打电话,就是请安,就是劝她少干点活,少点吹风淋雨。母亲所居住的村庄,在一大批人口外迁后,剩余的老人,年渐一年的凋零,只有不到60号的常住老者,其中的女性,依然勤奋的采茶、炒茶,但也都日益力不从心,或许有一天,母亲的茶,会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每想及此,总不免怅惘。但一波浪有一波浪的起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属性,一个村庄有一个村庄的兴衰历程,一个产品有一个产品的命运轨迹,新陈代谢是谁也改易不了的规律。母亲的茶,或许到了它没落的季节,但它的味,它的“清气”,它所特有的母亲与家的意蕴,却是我内心中始终不变的牵挂、乡愁和回味。

母亲的茶和它的那份“清气”,从小时候渗到我骨子里,便一直在。我唯虔诚的期待,它会更久的陪伴着我。愿母亲的茶,与家里的山泉一样,不竭不涸,“清气”长在。

放大 缩小 默认
关于我们 |
在线订报
| 在线投稿
主办单位:中共闽清县委 闽清县人民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