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白纸

一张白纸在手指间跳舞，窸窣作响，犹如私语，然而我还是毫不留情地将其对折撕断，再对折撕断，直到撕成一条条碎片，直到季节，在一张张白纸的转换中变了颜色。我这样做是因为不满意我写下的。最近的我不喜欢在电脑上写作，我喜欢在一张张白纸上写作，这样会觉得无拘无束，在白纸上一次次修正思路，设计命运，构思故事，撕去的纸张是看不见的海浪，最终的定稿像岛屿在其中浮现。

在我的书房，地板上总有纸张散乱着，它们有的蜷成一团，像被西风吹卷的落叶。还有一些几乎是崭新的，光洁的，像白鸽静静地泊着，风吹来，就扑扑扑地跳动。写作的间隙，我常常起身抚摸它们，有时把它们撕碎，倾听句子断裂时悠长的叹息声；或者干脆就在阳台上用火焚烧它们，看它们像黑色的蝴蝶蜷缩起了翅膀。我的一些日记、书信，断片残简都曾在火光里舒展它们的身体。极度炫目的美丽后它们变得触手即碎，任凭风吹就可以到达任何一个地方，但再也进不了人们的内心，而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有些句子写出来过了，就没有必要再留存于世，连同负载这些句子的纸张，它们还原成了灰，那正是我们的来处，我们也正悄悄地归化其中，一阵大风吹过，不见了踪迹。

有一次，风把我桌上的一张白纸掠出了窗外。它一下子获得了自由，高高地翻飞着，像一只白鸽。高高地飞翔在人群上空，是那么骄傲。然而厄运降临了，我眼看着它一头撞在一块广告牌上，又飘进一摊积水里。等我下楼上前捡起它，它上面已烙上了一只脚印，布满着水泡，纸角翻卷而浮肿，像一只烧伤的手掌，黑色的墨水已溶化渲染开去。我读出上面这样的句子：“在一个地方，总有一些东西在等着。”这是我写的么？它为什么要跑到大街上来呢？它难道不知道，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爱它，它的居所就是我的书房？我把它揉成一团，一个人孤独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