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老家有一口老井,很大很老。
它地处村沟的中央,由八块长约1.5米,宽0.3米,厚0.2米方方正正的石头,从井底往上三丈多深一直砌起,直径约为3米宽的八角图形,这里因井而得名,方圆百里无人不知。说它老,是因为我不知道它究竟历经了多少年的风雨人生?我只记得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它的存在,爷爷也说不清楚这井有多少年代了;只知道井底有一个大大的磨盘盖着,一股清澈透明的泉水滚滚而出、四季满溢、冬暖夏凉;知道村里的人们都很喜欢它、爱它、离不开它。
听我爷爷说起这口老井真是了得,哪怕遇到百年干旱,水源从未枯竭过。他说有几次方圆周围干得燃火,而这老井依然不急不缓向外流着多余的清水,很远的人都来这里挑水救命。本来这井里的水是供喂猪喂鸭用,供村民洗洗刷刷的,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还挽救了很多生命。老井却从来不骄傲,依然慷慨,依然每时每刻把泉水流向需要它的地方。
因为人们长期在这里洗衣服洗农具,石头的表面已经被磨砺得细腻而光滑,显示着经历岁月后的沧桑。被水淹没的石头上挂满了一层薄薄的、柔软的、碧绿的苔藓,它们在水里随波飘摇而舒展。它们预示着老井生命的鲜活,对村庄默然的深情。
老井的泉水总是源源不断地从一低洼处流出,流经田野,流经土地,流经村庄,滋润着庄稼,养育着村民,就像母亲的乳汁,源源不断无私养育着它的儿女。
童年的 记忆里,每天清晨,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的时候,公鸡扯着大嗓门,唤醒了村庄,唤醒了还在酣睡的村民。女人们开始起床烧火煮早饭,炊烟从各家的烟囱袅袅升起,男人们趁天凉下地除草耕种,涌向老井挑水喂猪喂鸭浇地,孩子们在妈妈反复的呼唤声里醒来,起来洗漱吃饭,赶着去上学。
老井以老人的姿态,以它清澈透明的目光,默默地欣赏着这一幅忙碌而真实的画面,聆听村庄美妙的声音,慈祥看着它的村庄、村民和生机勃勃的庄稼。
村庄开始新的一天,村民们都下地干活去了,而老井却很悠然,静静地守候着田野,有时仰望天上的云起云落,有时与前来井边啄食饮水的鸟儿亲近一番,逍遥着一份岁月悠悠远去的喜悦:它不急不缓,“叮叮咚咚”欢快着流向远方,又仿佛是一位老人在细品着一碗盖碗茶,慢慢品着茶香,慢慢享受岁月的闲适。生命的最高境界不过如斯。
中午的老井最是热闹了。一到中午,村民都收工了,周围都挤满了洗衣服的女人,女人们一边搓洗衣服,一边絮絮叨叨过不停,可以一直说着东家的长西家的短,她们对国家大事并不关心,她们关心着身边最亲近的人,聊着最鸡毛蒜皮的小事,为此津津有味、乐此不倦,嘴里的话儿就像这老井的泉水一样多,永不停息,直到把脏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的,男人们总是挤不进来,调侃她们:“手在干活,嘴上也不歇着。”女人们就是惹不起的鸟儿,又是一番“叽叽喳喳”、嘻嘻哈哈,那些闲话和笑声都融入了老井流水的潺潺里。老井理解着,包容着,以母亲的胸怀接纳着。
夏天,夜幕降临的时候,村里的男男女女喜欢在收工之后来老井,用老井的清水洗涤手脸,洗去一天的疲劳和污垢,然后清清凉凉的回家做饭。
而男人们更热衷在晚饭后到老井来纳凉洗澡。一条长长的洗澡巾往肩头一搭,直奔老井而去,调皮的男孩子总是缠着父亲尾随其后,夏天的老井对男人们来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于是,夜色掩映下,柔和的月色里,老井四周挤满了清一色的男人们,大男人、小男人、老男人,他们都爱着老井清凉的泉水,爱着在老井面前的自由自在,光溜着身子,洗去满身的灰尘和汗渍,洗来通身的凉爽,从井边回家的男人是干净的、明朗的、也是满足的。
送走了最后一个男人离开,老井开始安静下来,它在叮叮咚咚流动的韵律里,在缓缓离去的光阴里,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渐行渐老的身体里,做着永远年轻的快乐梦想……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变化,乡下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挣钱去了,乡下也开始富裕起来了,各家都自己打了井,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收工之后都去老井那里拥挤吵闹着洗刷,也没有男人去那里洗澡了,更没有人打捞水面浮起的枯叶杂物。孤零零的老井显得寂寞又孤单,像一位老人那样不修边幅,它依然沉默着,依然流着清澈透明的泉水。
老井并非真的老了,它也并不孤独,因为有这一片依依如烟的杨柳的陪伴,它的生命依旧鲜活!
老井就是我的乡愁,老井清凉的流水永远温柔,永远潺潺流淌在我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