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

我经常在梦里寻山。

最经常出现的是我小学起就到过的梧溪山，这山巍然屹立于东桥中学后背，峰顶的一块大石头兀立，远远望去边缘圆滑如帽檐，恰似蘑菇头俏立于青翠的群山之间。在梦中，我与孩提时爬山一样，与小伙伴们踩着满地的落叶，穿行在林间的小道上。蓦地，山间雾气四处弥漫，阳光从峰顶直射下来，亮亮的光柱在升腾的水汽里晃动，如梦如幻。两峰之间，一条白色的千丈瀑布悬挂，水流跌落山崖，滴滴似珍珠四散。我们似乎找不到路了，不知道谁叫了一声：看，山里有个洞！果然，一个神秘的洞穴在山间隐现，那是神仙的居住地吗？还是侠客在此修炼绝世武学？怀着一颗好奇又惴惴然的心，我们开始了寻找神秘洞穴的旅途……

我还寻找过不知名的山，在梦中，晨曦中的竹林分外宁静，连露珠滴落的声音也能清晰地流到心里。翻过不知名的小山丘，有人告诉我，我要找的山就在前面，那座山幽静空灵，野花遍地，山奇涧秀。我在迂回的山路上来回折返，却始终找不着。突然，我到了一座山峰之上，向下望去，茂密的森林里透出一角古寺的檐角来，悠悠的钟声荡起……

大山、瀑布、竹林、云雾、洞穴，这些自然景物似乎成了一种意象符号，如此频繁地在我梦里出现。这些符号什么时候植入了我的意识呢？

也许是从孩提的时候开始。寒暑假的时候，跟着母亲去山上拾柴火，我身体瘦弱，胆小怯懦，挑不起重担，砍不倒大树，只能拾些松枝。山林里特别安静，我听着不知名的鸟叫声，感觉到无边的寂静和空旷，动辄被蠕蠕而过的小虫吓了一跳。怕归怕，但大山特有的幽静感还是让我着迷，抬头看看高而直的树，踩着软软的软针，间或听到一两声枯枝断裂后“呀”的一声脆响，惊起小松鼠迅速向树梢蹿去。休息的间隙，坐在高处俯瞰村庄，矮而小的人家屋顶，一缕缕炊烟袅袅，我的心充满着一种远离人群喧闹后的莫名喜悦。

大山，安放了一颗忧郁羞涩的童稚心。

少年时期，大山寄托着我少年时的武侠梦。

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到高中阶段，我一直被武侠小说所迷。武侠小说喜欢写奇遇，很多武功盖世的大侠都是在山里学成武艺的。我梦想着有一天，也能够像段誉一样，在无量山的山洞里觅得一本武学秘籍，或是在飞瀑悬挂的水潭边偶遇一个世外高人。我在大山里潜心学能学成绝世神功，回到尘世行侠仗义。层层的山峦处处透着无言的庄重，厚厚的林木包裹着神秘的气息，寂寂的林间回荡着无尽的遐想。

高中的时候，我与三个伙伴想当一回闯荡深林的侠客，结果四个人打到了几只小麻雀，用火烤着吃了一顿半生不熟的野餐，至今回味无穷。侠客是没当上，那种刺激神秘却好好体会了一回。

大山，放逐了一个轻狂意气的少年梦。

毕业以后，我还是喜欢闲暇时到山上随意走走。近年来，人们到处游窜式的旅游，让寂静的大山变得热闹起来，比如因满山杜鹃花而出名的高岗山。但我从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亲近山，看着满山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感觉他们扰乱了山的宁静。我喜欢三五个朋友到山里闲逛，到那些不知名的山去，没有目的。

山是寂寞的，因为寂寞而空灵。坚硬的石头是山的脊梁，郁郁的林木是山的肌肤，青青的翠竹是山的发梢，潺潺的流水是山的体温。都说海纳百川，山何尝不是包容一切？走入其间，你会听见树欢快地吮吸着地下的水，看到鸟儿轻盈掠过树梢，仰头望见奇石兀然突立林壑纵横，站立山头阅川流蜿蜒百谷森然。虽然达不到“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的境界，却也能心胸为之一展，天地为之宏大。

人到中年，并将步入老年人行列。周末或节假日也曾随驴友跋山涉水，用脚步丈量山的高度，用一步一登的原始方式亲近山的深处。茶盐古道的青石上，登山杖敲醒历史的尘土；武夷升日峰的石脊之上，轻绕的迷雾洗涤忧伤和烦躁；古寺里的悠扬钟声，剥落了熙熙庸碌的凡心俗念。

大山，寄托了一个悠扬清远的出世心。

有时候我会拷问自己的灵魂：你真的寻过那些山吗？你真的走进那些山了吗？打开相册，那些青翠的山谷和奇形怪状石头近在眼前，但是隔着屏幕又觉得它们很远。是的，我看过它们，也记录过它们，甚至也想长久与山为伴，但是我抛不开庸俗劳碌的欢乐，离不开喧嚣恶俗的趣味。更多的时候，我还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间隙，偶尔想起那些山。

山只是幻象，只是白驹过隙的惊鸿一瞥，只是在厌烦案牍劳形之余的神思所往，只是偶尔想离群索居的短暂寄托。

山在云中，云深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