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海记

对于一个出门就见山的人来说，海是令人向往的。大海的深邃和神秘，曾在我孩提时候就打上了朦胧的记忆。母亲对我说，我们的家是从一个有海的长乐县搬到这里来的，她说海蜇刚捞上来是活的，像一只小猪，剖开还有血。

八月，炎热的天气还在持续，但开渔的季节已经到了。包一艘渔船去赶海，也许是亲近大海的最好方式。

乱石垒砌的码头，海浪阵阵拍打，渔船昂起头向大海深处挺进。海与天要视线的尽头用蓝色的符号接头，互相交流蓝色家族基因的奥秘。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波浪层层卷起，映着阳光闪出金色的光芒，那是海的琴键，风是艺术家修长的手指，抚着海浪奏一曲曲夏日轻歌。在海与天之间翱翔的海鸥则是这场音乐盛宴的伴舞者，她们一色着白色的舞衣，体态轻盈而舒展，时而展翅平飞，时而俯冲入海，时而直上云霄，卖弄着炫酷的技巧，炫耀着自由无束缚的空灵。

船至半途，海面上突然跃起星星点点的白色，成群结队地连成线聚成团，引起船上的阵阵尖叫，原来那是鱼群不甘心让海鸥唱独角戏，也来凑一份热闹。

到了宿营地东洛岛，小孩子们就去海边玩沙子了，十几个大人重新登船捕鱼。这是本次出行的重头戏，也是与海洋亲密接触的重点。船老大放下渔网，两条缆绳拖在船后，船在海上兜兜转转一个小时。终于到收网的时候了，好几个人包括我都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往船舷看，希望能看到一点网里的情况。缆绳慢慢被拉起来，每升高一点，希望就增加一分，好像手拿着彩票站在直播电视机前等出号码。

终于，网在几个人的努力拉拽下回到了船舱，网被解开，彩蛋被砸开，有鱼、虾、螃蟹、皮皮虾、海螺等等，众人一阵欢呼雀跃，但人群中的本地人却不无遗憾地说，这次运气不好，有点少。但对于我们来说，这已经是很多了，尤其是那么多的皮皮虾！它也许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之一。

露营东洛岛也许是本次旅程最浪漫的安排。大锅架起来了，烧烤架搭起来了， 用皮皮虾和白虾煮得粉干，闽清特产的粉干加入了大海馈赠的美味结合起来，那浓郁的汤汁简直就是甘琼美浆。烧烤永远是小孩子爱不释手的食品，然后是各种海产品端上桌来。记得《舌尖上的中国》有说过一句话，大意是越是高端的食材，煮法越是简单，今日充分印证了这句话得无比正确。新鲜打捞的海鲜，只要烧开水，白灼或清蒸就能让味蕾得到充分享受。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的皮皮虾！皮皮虾尖利狰狞的外壳下，藏着鲜嫩的肉和膏，吃之前先抓住皮皮虾的首尾，沿着外壳的关节抖一抖，给它做个按摩，就像霹雳舞关节抖动的动作一样，就能开壳与肉。然后按住壳的外沿轻轻掰开，虾肉就光滑锃亮地脱壳而出，肉的中央有红色的膏，肉质细腻劲道，红膏松软酥脆，两者配合得妙到巅峰。带着海水味的包浆潜入口腔，它有一点腥一点甜，都不要借助任何调料，光靠原味就能让挑剔的味觉轻易被征服。

那天晚上到第二天早上，我大概吃了三四百条皮皮虾，高蛋白的营养让胃很安逸，既没有鼓胀感又有很充实的感觉。海里现捞的皮皮虾，在质量上甩出海鲜店里养殖的几条街，我的口腔都吃破了，还在贪婪地不断往里塞。说到此处，我不得不在心中埋怨起父辈，为什么要离开这片邻近海的故乡，不然我就是守着无数海味的饕餮怪兽吧。

夜深了，无人岛上的灯亮了，灯是靠风力发电供给的。海风呜呜地吹着，海浪温柔地轻吻岸边，一钩新月如洗，朦胧映着弯弯的海岸线。我们在搭起的帐篷里宿营，初时难以入睡，看着天幕繁星点点，似乎离我很近，一会又觉得很远，渐渐依稀听到自己鼾声响起，不知不觉跌入到梦乡。

小学课本有一篇《海上日出》，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句话是“为了看日出，我经常早起，那时天还没有亮”，于是凌晨五点多，大伙就守在高地等待日出盛景。

海上日出的震撼因大海的宽度和单纯的色调有关。一片蓝汪汪的天幕中，一点点红色映出来，就像一块纯色调的画布被胭脂慢慢染红，特别显眼。海平面把整个太阳托起来，像一盏煤油灯红通通地铺在蓝色的地毯上。此时，上帝只打翻了红与蓝两个色彩的调色板，整个画面显得既热烈又肃穆。

这时我的心中又跳出了曹操的“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何处无日？何处无日出？惟海边的日出更加灿烂，因为海的宽广与包容，更能衬托出东方破晓的雄浑意境。

海鲜虽美，憾不能终日果腹；露营虽浪漫，恨不能时时临海听涛。不如归去，把海的记忆带回山里，也许无法常守的风景才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