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种豆子,主种黄豆。也种一些杂豆,比如芸豆、红小豆、绿豆等。夏天黄豆枝繁叶茂,清风吹过绿浪起伏,一浪叠一浪,颇有诗意。秋天大豆叶子黄落,豆杆豆荚变成褐色,秋风里豆荚哗哗作响,伴着秋虫声很好听。《史记》写到:“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治五气,鞠五种,抚万民,庆四方。”其中,五种:黍稷菽麦稻。菽,豆子也。《战国策》里说:“民之所食,大抵豆饭霍羮。”就是说,用豆粒做豆饭,用豆叶做菜羹。
黄豆可榨油,炒菜炖菜都好,是锅底的主角。也可做豆腐---大豆腐和干豆腐。大豆腐形体方正,质地细腻,洁白,入口清滑软嫩。干豆腐薄如纸张,有嚼头,豆味十足。豆浆锅表面浮一层薄皮,可捞起晒干,叫豆皮,吃火锅可食,也可油炸,脆而可口。臭豆腐至今没吃过,觉得难以入口,看人吃得蛮香,个人口味罢了。豆腐乳也吃,味有余香,半大小子时,一碗玉米碴子粥,就一块腐乳,已经很美了。
汪曾祺写豆腐,他说:“张家口地区有一个堡里豆腐能用秤钩钩起来,扛着秤杆走几十里路,豆腐依然在。”读来不觉一笑,这哪里是豆腐啊,分明是钩着一块金属。其实,家乡也有这样坚硬的大豆腐,那是冬天把做好的豆腐放到屋外,冻上几个时辰,我们叫冻豆腐。深冬炉火映红,可以冻豆腐炖白菜,也可以切细丁和腌制的芥菜同炒,再放些瘦肉丁,是吃黏豆包尚好的咸菜。
家乡的豆腐用卤水点,柔软细嫩,味道纯正。精选尚好滚圆的黄豆,要选当年新豆,豆腐味道才好。水质也重要,一样的黄豆,一样的工艺,换了水,味道相去很远。小时,老家二爷来做豆腐。早起,只见厨房里热气腾腾,二爷忙在雾气里,用力拉扯着缸上的滤豆渣的豆腐包,豆浆哗哗流进缸里。早饭可以吃一块嫩豆腐,就一点黄豆酱,饱了。那时,在街角总能看见胸前围着围裙,离很远就能听见卖豆腐的叫卖声。
餐桌上吃得最简单的是豆腐盖帽。把三四块大豆腐用热水焯一下,装盘,打鸡蛋酱,酱少鸡蛋多,往豆腐上一扣,洒葱末、香菜末,就得。豆腐味道清淡,鸡蛋酱浓香,小葱香菜调味,满可以喝上一杯高粱红。还有一道菜也好---家常豆腐,大豆腐切方块,用平底锅油煎,两面微黄,略起皱,再放胡萝卜片,蒜薹,银耳,大火炒制,最后放姜蒜,淋一点香油,火苗里出锅。就两碗白米饭,撑得人肚子都歪了。
深冬,大雪飘了几场,麻雀都没地儿落了。屋里炉火呼呼有声,一家人围坐在炕桌上,热闹地吃上一顿冻豆腐炖海菜。取来仓房里冻得硬邦邦的冻豆腐,盆里慢慢化,豆腐已经冻出了蜂窝孔,切块。海菜要发泡,水里舒展,渐渐回绿,如海里新生,取厚处切宽条。锅里入油,五花肉,然后放葱花、花椒、姜片,煸炒,最后放豆腐海菜,清汤大火炖,放细盐。吃的一家人热气喧天,好不热闹。出去,遇人就说,吃了海鲜,人问吃的嘛?海带啊!
山东人喜欢煎饼卷大葱,北方人喜欢干豆腐卷大葱,取半张干豆腐,放肉酱、葱段、香菜、有婆婆丁也好,卷紧。味道没得说,好得一塌糊涂,一张干豆腐足可以顶一顿好饭。远在异乡,总会想起干豆腐卷大葱,味蕾是最忠于乡土的。饭桌上最爱点的菜是青椒干豆腐,百吃不厌。干豆腐切条,辣椒切滚刀块,底油烧热,瘦肉煸至变色,放干豆腐,加少许鸡汤,加精盐,花椒水,烧开小煨,放青椒,大火翻炒,勾芡出锅。吃这顿想下顿,实在是清贫人家的美味。
寒冬日雪落茫茫,小吃部里买一份砂锅豆腐。服务员用小盘托将上来,砂锅里依旧沸着,豆腐的香气扑面而来,千万莫急,着急吃不了热豆腐,用嘴吹着气慢慢吃,再要两张葱花油饼,这样的一顿早餐,会让人开心一天的。几年前去佳木斯办事,在得莫利屯吃上了一顿纯正的得莫利炖鱼,一大瓷盆端上来,热气缭绕,大豆腐入鱼味,鲜嫩的鱼肉又藏大豆腐的清香,不顾忌吃相了,好得岂有此理。
春日闲暇,想到一些由豆腐衍生的一些浮杂来。楼房盖得质量差,钢筋找不到,水泥不达标,楼上一跺脚,楼下石沙俱下,人们冠以豆腐渣工程。男人恋爱不果,扬言不活了,人问咋个死法?他说:用豆腐砸头。若用冻豆腐砸头怕也会流血的,这厮一定是南方人吧。读鲁迅的《故乡》,他描写了细长腿圆规一样的豆腐西施,她尖刻,贪小便宜,还顺手拿了人家的手套塞在裤腰里,实是可恶。如今想想,一个女人长得不丑,又干净,整日街角卖豆腐,自食其力,叫她豆腐西施,这名字也是蛮好听的。